原創(chuàng) 俞敏洪  老俞閑話  今天

　　今天，是我最后一天的疫情日記了。從這周開始，我的疫情日記，將從日記轉(zhuǎn)為周記。轉(zhuǎn)為周記的原因，一是工作開始忙起來了，每天寫作已經(jīng)變成了一個負擔。我畢竟不是專業(yè)寫作的。新東方的發(fā)展、8萬員工老師的生計，比自娛自樂寫日記要更加重要。二是在黨和政府的英明領(lǐng)導下，我國抗擊疫情已經(jīng)取得了階段性勝利，后續(xù)更多的事情是如何確保我們?nèi)〉玫某晒�，以及如何幫助全世界其他國家抗疫。過去的60天，大多數(shù)中國人民都經(jīng)歷了一生沒有經(jīng)歷過的人生的悲歡離合和抗疫的跌宕起伏。這對于我們民族是一場災(zāi)難，同時對于我們每一個人，又是反思人生、重建生活的重要契機。

　　1月29日，我寫了一篇有關(guān)疫情的思考。從1月30日開始，我決定每天開始寫日記，沒有想到一寫就寫到了今天，共計寫了54篇日記，加上開篇的思考和今天這一篇，共計56篇文字。

　　1月30日，我坐在書房里，看著外面的天空，身體和靈魂都充滿了一種無力感。我知道疫情不會幾天結(jié)束，待在家里不能出去的日子會很長，而我們基本上什么也做不了。于是我決定靜下心來做兩件事情，一是把疫情期間重要的見聞記錄下來。人的思考和情緒轉(zhuǎn)瞬即逝，只有文字能夠讓感情和思想永存。二是決定認真讀一些書。讀書是對人生無奈的最好解藥，也是人生獨處時最好的朋友。于是，就有了現(xiàn)在的日記，基本上是我聽聞、感悟、讀書、生活的雜亂記錄。我也沒有想到會有那么多朋友每天來讀我的日記，這完全是一種意外。不過，能夠堅持寫到今天，朋友們的留言和鼓勵，起到了重大作用。人世間的互相溫暖和鼓勵，是我們堅持做某件事情的最重要源動力。

　　為了收集和甄別有關(guān)疫情的各種資料和信息，每天我都要花不少時間在微信、今日頭條等平臺上。在真真假假的信息幾乎沒有辦法分辨，甚至謠言滿天飛的時候，我力求自己保持冷靜客觀，希望自己寫入日記的內(nèi)容有案可稽，希望自己寫作的態(tài)度是冷靜和理性的，希望最后帶給讀者的感覺是溫暖的而不是情緒化的。

　　盡管我已經(jīng)做得非常小心謹慎，但54篇日記中，后來依然發(fā)現(xiàn)有些信息不是真實可靠的，我對有些事情的評點也有不夠客觀和冷靜的時候。還好讀者朋友們都非常寬容大度，對我其中的錯誤和偏見給予了最大限度的原諒。朋友們的留言讓我深深感受到，中國人民的理性思考能力值得寄托，大部分人都有著對于常識的尊重和對于真相的分辨能力，極端和偏狹的人畢竟是少數(shù)。

　　有人問我，很多平臺都有每天的疫情數(shù)據(jù)實時跟蹤，為什么你還要把每天的疫情數(shù)據(jù)記錄下來。我想理由還是我前面說過的，信息轉(zhuǎn)瞬即逝，只有固定的文字，才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。人類總是健忘的，好了傷疤忘了痛，是人類的心理常態(tài)。而且這是一種健康的心理狀態(tài)，因為如果人類總是沉浸在過去，就不可能走向未來。但如果人類忘記了過去，在未來必然會重蹈覆轍。03年的“非典”記憶還沒有過去，這次的“新冠肺炎”又給了我們悶頭一棍。所以，我覺得數(shù)據(jù)盡管只是一連串沒有感情的符號，但背后隱含的，是人類的痛苦、掙扎、努力、抗爭、團結(jié)和奮進。數(shù)據(jù)背后，體現(xiàn)的是我們的態(tài)度。在隱瞞數(shù)據(jù)和公布數(shù)據(jù)之間，是人類愚昧和開化的分界線。

　　整體上，中國最危急的疫情時刻已經(jīng)過去。抗疫還在進行中，我們還要繼續(xù)努力。整整六十天的抗疫，我們經(jīng)歷了無數(shù)次心情上的大起大落、大悲大痛，我們看到了無數(shù)次人心的險惡和人心的善良，我們在絕望中撕裂，我們在希望中祈禱。我們?yōu)槲錆h人民的遭遇悲傷、我們?yōu)椴∈诺娜藛T揮淚，我們?yōu)槟承┎块T的不作為憤怒，我們?yōu)槔钗牧恋柔t(yī)生的去世悲鳴，我們?yōu)橛行┤巳狈θ诵詤群埃�我們�(yōu)獒t(yī)療隊馳援武漢激動，我們?yōu)橹驹刚咄�我精神感嘆，我們?yōu)橹醒牍麛鄾Q策鼓掌。中國人民萬眾一心，扛過了一次巨大的災(zāi)難。

　　但災(zāi)難還沒有結(jié)束，幾億人在等待著復(fù)工，幾億人的衣食飯碗充滿危機，千萬中小企業(yè)在生存線上掙扎，中國的經(jīng)濟和文化需要及時重振。世界疫情泛濫剛剛開始，今天海外確診病例已經(jīng)上升到30多萬例。中國絕對不能袖手旁觀。這是一場全人類齊心協(xié)力才能戰(zhàn)勝的災(zāi)難。在這個過程中，中國是否有大國風范和高度，決定了中國未來幾十年的命運。

　　每天的日記寫作，要花費我2到3個小時的時間。其實我寫作的速度還是比較快的，更多的時間花在了對于重要信息的搜尋和甄別上。日記的謀篇布局我倒沒有在意過，覺得就是一種記錄而已。但為了使日記能夠發(fā)出來，各種字斟句酌的時候還是不少。即使這樣，依然被擋住了好幾篇。很多事情只能點到為止，不能直抒胸臆，也沒有必要直抒胸臆。有過很多次很煩躁的時候，想停筆不寫了，但想到后面有那么多讀者在等待，我終于堅持每天把日記寫出來了。

　　有好朋友發(fā)微信給我說：“給自己看的叫日記，給別人看的叫下作！” 怕我不開心，又給我發(fā)來一條安慰我：“你那不叫日記，叫日記體寫作”。我想，既然已經(jīng)“下作”了，就“下作”到底吧，所以一直堅持到今天。想到明天就不用這樣寫日記了，心里居然覺得如釋重負。看來朋友罵我是對的。不過我有二十年的寫日記的習慣，那些簡短的日記，真的只是為了自己看的。我擔心有一天我老年癡呆了，什么都不記得了。那個時候看看日記也許還能回憶起一點過去的事情來。

　　其實，我最開心的，就是每天有時間讀書或者看電影。在沒有疫情的日子里，每天奔忙在路上，心為形役，整個人都在浮躁中飄蕩著。突然在家里不能出去了，剛開始幾天還特不習慣，沒有了人聲鼎沸、沒有了前呼后擁，感覺好像有所失落。好在讀書能夠迅速把我拉回到平心靜氣的狀態(tài)。一本書讀完，我就已經(jīng)能夠神閑氣定，在書房一待一整天了。

　　這段因疫情在家的日子，我閱讀了20多本書，還郵購了幾十本書，把書房里的幾千本書重新整理了一下。有些書上已經(jīng)積滿了灰塵。我用濕布小心翼翼擦抹干凈，感覺像和久違的老友重新見面，對他們被長久的遺忘感到愧疚，默默在心里向他們說對不起。

　　最放松的時候，是看電影，有自己惦記了很久原來沒有時間看的，有朋友推薦過來的，不知不覺一部部看過去，也看了十幾部。散步的時候，我也聽了不少平臺上的課程，聽得最多的，是錢文忠講的《佛教十三經(jīng)》，除此之外，還聽了王人博的《憲法學30講》，徐瑾的《經(jīng)濟學大師30講》，包剛升的《政治學通識30講》等，還看完了陳丹青的電視紀錄片《局部》全部三季。同時，我還有了難得的時間可以每天朗讀一點古詩詞、古文和英文�，F(xiàn)在我已經(jīng)非常習慣書齋生活，以至于想到要去辦公室上班，一種懶洋洋的情緒立刻就升騰起來。

　　其實在這六十天的日子里，我的工作也一刻都沒有停止。先是新東方寒假的一百多萬學員，要從地面全部轉(zhuǎn)移到線上教學，那是一個無序和忙亂的過程。幾萬個老師在沒有在線授課經(jīng)驗的情況下，一夜之間搬到了線上。新東方的線上直播系統(tǒng)“云教室”，原來只能承受同期幾萬人在線，一夜之間要擴容到一百萬。家長和學生對于在線學習的系統(tǒng)不滿意，各種投訴。

　　緊接著“新東方在線”又開放了寒假春季免費學習平臺，一下子近千萬學生涌入了平臺來體驗課程。為了滿足學生和家長的需求，也為了提升新東方品牌，我個人前后進行了近十場直播，內(nèi)容涉及從學習方法到家庭教育等各方面的主題。

　　在疫情期間，新東方為湖北災(zāi)區(qū)捐款2000萬現(xiàn)金，為全國醫(yī)護人員子女提供寒假和春季的免費課程，也為農(nóng)村和山區(qū)的幾十萬學生提供了免費教學內(nèi)容。這三個月，新東方的經(jīng)濟損失一正一反達到了20億人民幣以上，但由于我一直以來保守的“現(xiàn)金為王”策略，新東方賬上有著足夠的余糧，整個疫情期間沒有拖欠老師員工一分錢的工資，而且沖在一線的人員還增發(fā)了不少獎金。

　　居家的日子里，能夠每天陪老媽媽一會兒，是我最安心的時候。老太太一生做事干脆利落、雷厲風行，做了幾十年農(nóng)村婦女隊長，幾乎是巾幗英雄一樣的人物，沒有想到85歲后得了阿爾茨海默癥，已經(jīng)不太能夠把我認出來。每天我都會和她說說話，推著輪椅和她散散步，感受靜謐的時光像流水一樣從指間消失。時間對她來說已經(jīng)沒有意義，她常常會在早上問我吃晚飯沒有，晚上又和我說你起來啦。我現(xiàn)在特別后悔的是沒有在她頭腦清醒的時候，帶她到全世界去轉(zhuǎn)一轉(zhuǎn)，看看風景。

　　每次看到媽媽的樣子，我就覺悟到人奮斗一生，到最后都是空的。我們頭腦清醒時所計較和留戀的一切，最終都將失去意義。這六十多天的居家時光，讓我對生命的無常和本質(zhì)，有了更加深刻和通透的看法，更加理解了《金剛經(jīng)》中的“如夢幻泡影，如露亦如電”的含義。但我的結(jié)論不是遁入虛無，而是人生的意義依然在于努力，只不過要做正確的努力。人終有一死，或輕于鴻毛，或重于泰山。既然我們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做到行尸走肉，對于生命意義的追尋一定會像影子跟著我們，那重于泰山，依然是我們最好的選擇，直到最終老天讓我們失去自由意志或者失去生命。

　　有煙火氣的日常很簡單。我是一個喜歡簡樸生活的人，對于錦衣玉食，玉盤珍饈之類的沒有什么欲望和興趣。一盤素菜、一碗米飯、一碗湯、再加一杯酒，就足夠讓我心滿意足，何況幾乎每天都有紅燒肉，有的時候還有紅燒魚。

　　最難得的是，兒子天天在家里，一天三頓都能夠陪著我們吃飯，每天晚上還能夠和我體育鍛煉一會兒，或打籃球，或散步。要是在平時，他早就像白腳貓一樣跑得沒影了。現(xiàn)在被鎖在家里，不得不和我天天相處，盡管有時候也有爭執(zhí)，但整體上相安無事。女兒有自己的住處不常回來，但只要回來，就會把自己烤的蛋糕等帶回來，讓我們感受到孩子的孝順和懂事。相信這段時間，在孩子們未來的歲月里應(yīng)該也是難忘的記憶。

　　為了保持身體健康，我盡量每天散步到一萬步，早上走、中午走、晚上走，有的時候半夜還會披星戴月走一段，像極了老年生活的單調(diào)和固執(zhí)。最開心的還是有了睡午覺的時間，不一定每天都能睡著，但只要睡著了，就能夠迎來一個舒心的下午和晚上。

　　六十天的時間，我們從冬天走到了春天。今年的北京，雨雪很多。先是一場雪跟著一場雪，然后是一場雨跟著另一場雨。從白雪皚皚到春暖花開，時間就這樣把我們帶到了今天。我原來從來沒有那么細心地注意過植物從冬天的光禿禿，到慢慢嫩芽長上枝頭的樣子。那樣一點點冒出來，每天幾乎看不出變化，突然有一天綠芽就暴發(fā)出來了，比花還要美麗的嬌嫩。那杏樹和山桃樹枝頭的蓓蕾，一點點出現(xiàn)，欲露還羞，突然有一天，就萬紫千紅，肆意奔放了。

　　還有那天上的月亮，整整看了兩個完整的陰晴圓缺，從大年初一開始到元宵，一點點圓起來，又一點點虧下去，再一點點圓起來，再一點點虧下去。今天剛好是三月初一，從今天開始再等十五天，又有一個美麗的大月亮掛在天上。世間沒有圓滿事，和月亮一樣，總是圓缺交替。等待和期待，當然還要加上努力和精進，會讓我們看到生命最圓滿的一刻。做對了事情，有良好的心態(tài)，我們就能夠讓一切開花。

　　再次感謝閱讀《老俞疫情日記》的所有朋友。今天的日記并不是和大家告別，只是階段性的總結(jié)，后續(xù)還會有《周記》。“老俞閑話”中還會有其他的內(nèi)容出現(xiàn)。我們都是祖國不可分割的一員，熱愛著祖國，熱愛著生命，期待中國和世界更加美好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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